1946年我在天津上完了中学考虑要报考大学了。19岁的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再也不是父母翅膀下被一直庇护着的乳臭未干的小鸟了,翅膀长成就不该再依赖家里。我想离开家,尝试自主生活。于是,经过慎重考虑和筛选后,报考了北洋大学北京分院。当时家庭经济条件并不宽裕,但是国立大学无需缴纳学费,而且还可免费提供食宿。考上大学能继续深造,还能节约家里的粮食,给家庭减轻负担。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被北洋大学录取了,开始了独立求学的生活。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突然孤身一人面对陌生的环境,一开始还是有些不习惯。总想起那句话“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因为年轻,陌生感并没有产生恐惧,反而激发了对新环境新生活的好奇。就这样我揣着好奇又兴奋地心情步入了北平西城端王府夹道的北洋大学北平分部。刚入大学十几个人住在一个大房间。每人——个平板铺,床头摆一个小书桌。不像现在大学有那样的好条件。一个房间里大家就读的系不一样,有电机系、有化工系,也有机械系。虽然来自不同的系,大家生活得很融洽。闲余时大家有说有笑。房间里有位同学算盘很熟练,我们用计算尺和他比赛看谁算得快,结果我们输给了这位“老古董”。在冬天有时候晚上大家凑在一起每人出点钱,抓阄出劳动力到楼下买回点零食,有花生米有冰冻柿子,切开冰冻柿子里面加点奶粉,吃起来津津有味,很像是冰激凌。穷学生生活得也很愉快。
1946年冬北平爆发了“沈崇事件”。沈崇,北京大学先修班的—名女生,是清代名臣沈葆桢的曾孙女,林则徐的外玄孙女,是一名世家之女,大家闺秀。可是,这显赫的家世并没有让她享有显赫的人生。1946年12月24日是所谓的平安夜,但是一场飞来横祸却让这个平安夜成了沈崇一生的噩梦。当天晚上八点左右,她去看电影途经东长安街时,突然被美国海军陆战队伍长威廉斯•皮尔逊和下士普利查德绑架至东单广场实施强奸。这时候正好有人经过此地,两次救助失败后,就立即到警察局报了案,警员在现场抓获了那名美国大兵。北大女生被美军强奸的消息震惊了全社会,在全国引起了巨大反响,也激起了人们的强烈愤怒。北平率先出现了抗议美军暴行的大规模的学生示威游行。接着天津、上海乃至全国各地大学纷纷响应,爆发了有着数十万学生参加的声势浩大的抗议游行活动。随着社会舆论的介入,游行活动也愈演愈烈,人们群情激奋地抗议美军暴行,要求美军撤出中国,废除《中美商约》等等,势态的发展大大超出国民党政府的想象。国民党政府为了换取美援进行内战,开始遏制群众的反美浪潮,先是极力歪曲事件真相,力图把美军暴行说成是单纯个人犯法事件,镇压学生的爱国行动。
我刚刚出家门独立,面临这种意想不到的局面,我也不禁陷入了彷徨,我无暇冷静思考。身边的环境已经鼎沸,自己又该如何选择,何去何从呢?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继续图个“安安稳稳”地埋头读书?还是为民主为独立为正义积极参与抗议活动?从学校的氛围来看,已经不可能有真正的安稳了,没有什么“世外桃源”。正义感和青年人固有的血性也不断地刺激着我,我也加入游行队伍和许许多多人一起,用力挥举着手臂,高呼着口号,大声抗议帝国主义的暴行。
1947年,北洋大学北平分部被并入国立北京大学工学院。我也成为北京大学的一名学子。北京大学是中国近代第一个以“大学”身份建立的学校,既继承了中国古代最高学府之正统,又开创了中国近代高等教育之先河,可谓“上承太学正统,下立大学祖庭”。此时北大的校长是胡适。自建校以来,北大一直享有崇高的名声和地位,北大的学生运动也向来是全国学潮的风向标。学校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观点和声音。地处端王府夹道的工学院和北大红楼的信息是相通的。这纯净的小环境自然也不例外。犹如一个小小的混乱的社会,既有进步势力,也有反动势力。进步势力举起了 “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大旗,唤醒民众掀起了一浪高一浪的反对国民党倒行逆施的行为,动摇了国民党反动政府的基石。在工学院的民主墙上贴满了声讨国民党反动政府的种种罪行。我每次去食堂吃饭经过都会驻足细读上面的每一份壁报,也经常会被触动。后来成为我国领导人之一的胡启立当时还是北大工学院机械系一名学生,他贴出的每一张大字报,读起采都是那么铿锵有力,慷慨激昂,有时更是如同一把火炬,悄悄点燃了我内心深处的激情。
国民党反动政府根据黑名单到处抓捕进步学生。当听到其他院校学生被迫害致死的消息,不禁震惊万分,更是令人感同身受,极为悲痛。斗志在震惊中萌生,在悲痛中逐渐增长。特别是在校园里,我亲眼看到北大工学院的一名同学遭受国民党特务迫害毒打,在操场挂出来的被迫害同学的血衣。这名同学我到现在还记得叫邓霄。全体同学都起来支援他,并为他写了一首歌,歌名是“朋友!邓宵”。在学校大家都在唱,鼓励大家向他学习。
在腐败的国民党统治下,社会动荡不安。物价一天天的飞涨。当时有一首歌,大意是“为什么一百元的钞票没人要,一百元的钞票满地跑。只因那钞票越印越多,越多越没有人要。柴米油盐天天涨吆涨得比天还要高。穷人吃不饱,富人哈哈笑。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吆,快把世界来改造。”
为了应对物价一天天的—飞涨,工学院内部设立了所谓的“实物银行”。这个“银行”里存的不是钱,而是一袋一袋的面粉。同学们手头有钱可以按当天的牌价折合成面粉存进去,有面粉的同学也可以把面粉存进去。每个账户—上的“金额”也不是以金钱为单位,而是以多少斤面粉计算的。需要钱的时候按当天的面粉牌价将存着的面粉折合成现款取出来。北大就是利用这样的一个机制,防止师生手里的现金随着物价的不断上涨而过快贬值的。
学习之余,我还参加了歌咏团,也喜欢唱那些革命的歌曲。因为我觉得越是艰难的时候越应该大声唱歌,唱出内心的苦闷。在歌咏团,例如《跌倒算什么》《茶馆小调》《团结就是力量》《为什么一百元的钞票没人要》……这些歌词里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每每唱响这些歌,自己就觉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起来了,很是带劲。觉得自己心情开朗很多,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到现在虽然年老了,但是我还能记住并且哼出这些歌曲。
1948年年底,中国人民解放军兵临北平城下。北平再一次响起隆隆的炮声,有的炮弹落在了北海已经冰冻的水面上,炸开一个大口子,飞溅起冲天的水花。虽然,战事就在身边,但是,我们同学感到恐慌,因为我们知道国共两党的胶着状态就像北海的冰面一样很快就会被打破,国民党溃败之势已经显现,北平将迎来真正的解放。但也因为即将撤退,国民党大员和军队上演了最后的疯狂,装满士兵的卡车在街头到处巡逻,车上高高挂着“就地正法”的牌子。国民党士兵个个荷枪实弹,有的甚至还扛着刀,明晃晃地闪着,闪得人们心惊胆战。
为了防止国民党撤退前的破坏,我们的同学自发地组织起了护校行动,大家搬进了校园,每个教室里住着十几个同学,就睡着地板上。围坐在火炉旁兴奋地议论着战局,畅谈着理想。条件虽然艰苦,但是大家情绪都很高昂。听到炮声大家一点都不紧张。炮声越密集,大家心情越亢奋,说明解放军已经临近北平城,很快就要解放了。预示着天翻地覆的时代即将到来。最终北平和平解放了。
在解放军接收北平城的那一天,我抱着兴奋且好奇的心情,一早就骑着脚踏车,来至西直门,看解放军战士和国民党士兵的交接岗仪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中国人民解放军。过去在抗战胜利的时候,我看到过国民党接收大员进驻天津,看到的是一批官老爷,穿着神气的美式制服,个个趾高气昂,盛气凌人,令人望而怯步,不敢靠近。现在看到的解放军,却是一身朴实的旧军服,毫无架子,个个满脸笑容地挥着手,和老百姓亲切地打招呼,精神抖擞的样子给人——种全然不同的充满活力和亲和力的感觉。我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民的军队”,因为这支军队看上去就是来自于人民,队伍中的官兵和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没啥两样。
为了铭记这个伟大的时刻,学校里开始组织铺天盖地的庆祝活动,我暂时抛下了书本,投身到这个热朝中。我参加了腰鼓队和歌咏队。和队友们一起,乘坐一辆敞篷大卡车,卡车上装着九个高音喇叭,一路扯着嗓子大声唱着革命歌曲,《解放区的天》、《解放军进行曲》等等歌曲歌声飞扬。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景象。我们还到附近的中学进行宣传,唱着刚学会的革命歌曲、打起腰鼓,给中学生们做宣传,心中充满激情!
1949年10月1日,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开国大典,北平正式更名为北京,一切欣欣向荣、迎来了新生!我和所有同学的学习、生活从此走上与祖国同步的光辉大道!